口述：覃蔚 整理：季诺

  　题记：许多著名学者把同性恋与异性恋间的差异比喻作不同人种间的差异，或左手与右手间(习惯用哪只手)的差异，然而在现实中，这份爱却显得过于另类而艰难……

　　眼前长发飘飘的覃蔚似乎依然沉浸在即将出国留学的喜悦之中，举手投足间自信满满。“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故事了。”她迟疑了一下说：“但我想先问问你对拉拉的看法。”我微微吃了一惊，“我会尽量用平常心去对待。”

　　我出生在沈阳，家境优裕。爸爸继承家族产业，很早就有了自己的公司，妈妈那时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我3岁起就开始学习美术和芭蕾，在家中我有自己的画室，有近千元的芭蕾舞鞋，记忆中，似乎从来就没有为物质方面的任何事担忧过，我也一直很快乐很满足。

　　然而到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爸爸突然提出要和妈妈离婚，他要娶那个比他年轻很多的女秘书。离婚战闹了一年，爸爸几乎不回家，每天只有我和妈妈两个人吃晚饭，妈妈吃着吃着就会掉下眼泪，但她什么也没对我说。一个周日，我上完芭蕾课回家，看到画室中妈妈倒在地上，手腕上留着血。我怕极了，奔出门叫了邻居将妈妈送到医院抢救。妈妈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还是叫爸爸的名字，可是爸爸的电话始终打不通。直到第二天爸爸才低着头走进病房。妈妈扭头不看他，只说了3个字：“我恨你！”

　　离婚后爸爸将房子留给了我和妈妈，他出门的时候居然忘记回头看看我。我记得当时很恨父亲，硬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音。

　　从此，妈妈几乎不出门了，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做画，都是些扭曲的破碎的苍白的女性身体。她问我好看吗？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妈妈又自言自语的说：“男人太恶心 ，只有女人的身体是完美的。”渐渐地，妈妈像变了个人，我每次和她说班上男生的事情时，她就打断说：“世上男人没一个好的，别和男生玩。”

　　爸爸也很少给我们打电话，即使打来，只要妈妈在，就不会让我接爸爸的电话。妈妈说她年轻时的确很漂亮，所以那时爸爸对她也很好，可是当妈妈不再年轻后，爸爸就开始逐渐冷落她了。我开始讨厌起爸爸，觉得他在电话里听似温柔的声音，就像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也许爸爸对妈妈的伤害，影响到了当时幼小的我。所以让我慢慢地对男人感到厌倦。” 覃蔚目光平静地望着远处。“你因此而恨你父亲？”我问。“是的，他让我对男人这个概念产生本能的反感，并且相信男人的话永远都是谎言。”

　　后来我长大读到高中，依旧是学校里的佼佼者，因此和班上的女生总是有种难以言说的距离。刚开始我以为只是因为我太优秀所以她们嫉妒我，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和她们没有一点共同语言。一到下课，她们总爱聚在一起讨论那些又帅又优秀的男生，然而我对那些话题丝毫不感兴趣。我只喜欢和同桌的美欣待在一起。我常常将美欣带回家吃饭，我们一起做功课一起看电视一起玩游戏。我还给美欣画了一些肖像画，拍了很多亲昵的照片，就像一对亲姐妹那样心灵相通。

　　后来美欣转学，我们不得不分开。我每周都给她写信，跟她说我有多想她，告诉她潜藏在我心中对于父亲的憎恨和思念。一开始，她总是很及时地回复我。可是后来渐渐地她回信越来越慢，几乎一个月才写一封给我。她说她喜欢上了班里一个男孩子，他们约好要考同一所高校。这个消息使我莫名地心痛起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精神支柱一般不能振作。从小到大，对于失去父爱，我似乎并没有觉得有多么残缺过，因为如妈妈所说，男人的爱都是短暂的。然而对于美欣的情感世界，我却耿耿于怀，怎么都无法释怀。在我心中，她就一直是属于我的公主。

　　我的身边一直带着美欣用过的一块手帕，上面的味道让我心安。我对一个网友说我很想念美欣，想牵她的手想抱抱她，甚至吻她。她开玩笑说：“不会是拉拉吧？”那是我第一次想到“同性恋”这个词。我震住了，怎么可能？！我一直是个正常的孩子，怎么会在这方面出问题？！那一刻，我陷入了恐慌之中，我去翻了有关这方面的书，脑袋里一直“嗡嗡”作响。深夜里我静下心来从头至尾想了一遍，终于承认了这个事实。我对美欣绝不仅仅是友谊那么简单。我那么迷恋她的眼睛、嘴唇和小手。

　　“这是你第一次意识到对美欣的情感超越了友谊吗？”我问覃蔚。“异类！足以颠覆我曾经所有接受的观念。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得了一种不治之症。”覃蔚将双手抱在胸前，有种本能的戒备。

　　可是当时，我要考上北方那座最著名的学府。我不允许自己因情感问题羁绊了脚步。从此我不再给美欣打电话也没有再给美欣写信，而是一心扑在了学业上。或许那是唯一一段可以和备考GRE时的黑暗日子相比的时光，我每天就睡6个钟头，我把所有的忧伤都化成了一种自虐般的勤奋。考场上，虽然发挥不好，可依旧以全市第二的成绩考取了那所学校的经贸专业。
　　
    暑假里我见了美欣，她更漂亮了，也如愿和她男友一起考取了南方的大学。我诚实告诉了她我对她的情感，我说我爱她，比男人更爱她，我想让她接受我的真正想法。我清晰地记得她的笑容在瞬间转化成错愕的样子，那是种我从未见过的恐惧的表情。她说她一直把我当成闺中密友，今后也一直会，可是她接受不了我是同性恋。

　　我对她说：“美欣，你怎么这么傻呢？只有我才能更了解你，男人的爱都是带着欲望的，不会长久的。女人之间的爱才更纯洁更永恒。你要相信我。男人给不了你幸福，而我能。”

　　美欣摇着头，捂着耳朵转身跑远了，像小时侯爸爸消失在我期盼的目光中一样，决绝地不再回头。我周身陷入冰窖之中，之后的近两个月，我仿佛行尸走肉。为了躲避妈妈的询问，我去了乡下的姥姥家住，思考了很多，其实解脱不是那么容易。

　　“那你从没想过尝试和男生交往，尝试去谈一场异性间的恋爱？”“我一直不觉得我和美欣有什么不正常，是你们的目光让我感觉自己不正常。”覃蔚有时敏感得像只刺猬，她迅速纠正着我的话。我的心里一阵难过，她的刺长在体内。

　　进入大学后，我试着用丰富的生活调整自己低靡的状态。学校学生会招新竞选中，我以从小就受到的艺术训练赢得了文艺部部长的职位。竞选结束之后，一个男生追上我说想认识我并请我吃晚餐。他是学院大三的学生，学生会的副主席。

　　之后，他频频约我出去玩，看电影、吃饭，我也没有拒绝，他是那种阳光而充满活力的男生，帅气稳重。苍天弄人，当他第一次望着我的眼睛，郑重其事拉起我的手说喜欢我时，我触电般躲开了。我觉得恶心，我突然想到了美欣原来对我说的一句话：“我对这种情感感到恶心。”是的，当时我就是这样，恶心至极。我屏住呼吸，认真地对他说我只喜欢女生。他笑了，以为我用这种玩笑来回绝他。我严肃地说这不是玩笑，我没办法爱上男人。之后我对他说到美欣，说她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爱人。

　　那个男孩被吓得表情错愕，连连后退，像看到怪物一样。我想我们都彼此伤害了自尊心。从那以后，我与他形同陌路，尽管在学生会的工作中我们依然会频频接触，但他每次似乎都刻意闪躲着我的目光，仿佛我的全身都戴着一种显见的病毒。他永远无法理解我，也不必理解。或许这就是所谓正常人看待同性恋的必然目光吧。

　　明明是我遗弃了这段情感，却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了。我不知道我这种心理状态会最终导致什么。我开始做很多噩梦，开始失眠、恐惧和矛盾如影随形。我最终鼓足勇气打电话给妈妈，诚实而节制地说了这些。电话中有长时间的沉默，妈妈问我，是不是我想多了或许根本就没这回事情，只是自己吓自己。我在电话里哭喊着说：“不是，我是真的爱美欣，而对任何男生有本能地排斥。”妈妈死活不相信地挂了电话。

　　后来，妈妈常常打电话给我，每次电话里都给我介绍了一些男生，说他们都很优秀，要我和他们多交往。我知道妈妈的意思，我很反感地摔了电话，明知道不可能还这样刺激我。之后也有一些陌生的男生给我发邮件打电话，我几乎抓狂，再次逼迫自己去和他们交往。每一次，那种真实的厌恶感都让我坚决地离开他们。其实我也知道，这对他们也是一种伤害和不公平。妈妈在电话里哭着求我去看心理医生。我拒绝了，我觉得这并不是心理疾病，医生也根本无法改变我的性取向。

　　我对美欣的思念依然如故。我给她发短信，她从不回，于是我又开始给她写信，虽然对于石沉大海的失落已经习惯，可是我总觉得或许还会有一丝希望在等待着我。

　　大三上学期，我突然接到美欣电话。电话中，她泣不成声地说她和男友吵得很厉害或许就要分手，可糟糕的是她已经怀孕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六神无主。那一刻，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能帮得了美欣了。

　　我放下电话就去用两个学期的奖学金买了第二天的机票来到了美欣的身边，陪着她去医院。一路上我拉着她的手，像8年前一样亲密无间。美欣在手术室的半个小时让我觉得过了一万年，她苍白的嘴唇和脸色让我的眼泪禁不住掉下来，那份痛苦要是能让我来承受该多好。

　　为了不让她同学知道这些，我们在一家便宜的招待所住下了。我熬鸡汤给她补身子，照顾着她，给她说故事，她很感动，说这个世界上她只信任我一个人。我微笑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第三天，当我趴在虚弱的美欣身边睡着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是美欣的男友。他跑到美欣身边，跪在床边，一副悔恨不已的样子。我看见美欣的泪又出来，我推开他：“你真爱美欣的话就不会这么折磨她，你们男人只会在肉体上折磨女人。美欣要的不是你，我才是那个真正爱美欣的人。我爱她，她也爱我。而你，根本不配。”

　　他惊异地望着美欣再看看我，美欣点点头。他说：“美欣你必须做个选择，你选择谁？”美欣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3个字，她要他。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倾塌了。我原本以为经过这场浩劫，美欣终于能体会到我曾经说的那些话，可事实上她依旧不会属于我。我离开了，身心疲惫地回到自己学校，大病了一场。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意义上明白了，我在性取向上的叛逆将决定我要承受的是什么。”覃蔚对我笑着说这些，无奈却坦然。

　　后来，美欣发了电子邮件给我：“尽管我明白你对我的爱，我理解你，我现在也认定这种爱是纯洁美好的，可是它终究是不属于我生活的圈子。我不像你，可以一直承受那么多人投来的或鄙视或惊异的目光。我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会永远将这份爱埋藏在心底。衷心地祝福你能够找到你值得爱的女生。”

　　我彻底对这份情感绝望了，我知道我们之间不可能再有结果。从那时起，我开始有了出国念书的打算，幻想着是否大洋彼岸会有更适合我的空气和目光。我开始玩命地准备GRE ，托福。或许从小到大，我在学业上的成功都帮着我度过情感上的危机和生命中最黑暗的时刻，我庆幸总是有一个又一个目标让我去争取解脱。我终于接到了OFFER。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覃蔚长长舒了口气，我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秀气娇小的女生骨子里深藏的叛逆。我不知道这个让人有些心怜的女生是否最终会陷入虚无主义中去，我只是想同美欣一样衷心祝愿她能找到真正值得自己奋不顾身去爱的人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