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程飞不姓程，男孩程飞其实姓柳。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还在刻意坚守的秘密.除了对户籍档案的无能为力,男孩程飞拒绝任何人将他和"柳"这个字眼关联在一起.在这所全省知名的凤城高中校园里,这是男孩程飞最大的禁忌.
    总的来说,男孩程飞算是个"花瓶"式的男生.这很容易让人理解:无非是相貌英俊而学习成绩了了,再加上他那糟糕的既无权又无势的单亲家庭,让众多爱慕他英俊外表的女生们心生不少的遗憾.这也容易让人理解:有哪个女孩子会对一个没有什么灿烂前程的漂亮男孩抱有过多希望呢?毕竟如今的女孩子也都知道内涵远比外表美重要的坚硬道理.况且,男孩程飞平日还不学无术,手头上没什么钱也能成天傻乐,一副知足的小男人嘴脸.
    关于男孩程飞的单亲家庭,这不是秘密.程飞经常说的几句话里就有这么一句:"我家,就我和我妈俩人,别的没有."他说这句话不是为了要提起你对这个问题的兴趣,而是打消掉你对这个问题的兴趣,要是你不能明白这一点而继续发问,那程飞就要发脾气了.这样一来,那帮对程飞有肤浅爱慕之情的女生和猎奇心理严重的闲人们很是心急火燎,疑问丛生:程飞为什么会是单亲?他的父亲是谁?为什么要丢下程飞母子俩?为什么程飞对自己姓"柳"这个事实如此讳莫如深?这些才是真正的秘密.这些秘密即使到后来,在程飞成为这所学校人尽皆知的风云人物之后,他的单亲家庭的神秘内幕,对众人来说也依然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黑洞.
    前面说过了,男孩程飞后来成了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你知道,一个人成名其实不难,一两件事就足够了.具体到程飞身上,就是两件.这其中和另一个男孩林林有关.
    关于男孩林林,我只能说,他是一个非常经典的优等生.如果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看他的成绩单就可以了.当年在中考的时候,林林就是戴着全市第一名的桂冠来到我们这所重点高中的,此后在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历次考试中,男孩林林全部稳坐头把交椅.他曾说过一句相当自负和狂妄的话:"我林林从来就不知道第二名是什么滋味!"这句话后来被印刷成铅字排在了高考光荣榜上.十足让他的竞争者们体会到为人后者的郁闷滋味.记得那时我们都还很理想化,喜欢找一些喜欢的名言警句作为鞭策自己奋发向上的座右铭,比如“有志者事竟成”，若把这个“事”具体到在成绩上追过林林，那这句话就要被推翻。真理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灵验。你要是不能学会变通，那你就会很郁闷。有相当一部分学习刻苦坚信真理却不怎么长于变通的优等生们因为林林的存在而在高中生涯里留下了不能遗忘的挫败感。
    现在我有必要做一下说明：那时我们刚刚升上高三，在那帮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眼中，我们是一群既神秘又可怜的高中毕业生，换句话说，我们就是一群怪物，用骄傲和冷漠掩饰内心不安。学校领导深领鲁迅老人家的遗训：生活若太安逸了，工作就会被生活所累。于是所有的高三生都被安排到学校南面那栋破旧不堪的宿舍楼里，避免生活安逸。据说这栋楼系当年德国人所建，颇有些哥特风情，我们于是心情复杂地称之为巴别塔，满心希望它真能成为我们通向天堂的门路。
    学期伊始，程飞和林林，被共同分到了408室，从此成为室友。
    然而，你也知道，两个风云级人物或者说注定要成为风云人物的人走到一起，难免会碰撞出一些火花。虽然有时候，具体到他俩身上，那些火花并不是那么灿烂美好。很快，男孩程飞和男孩林林不和的各种议论就在班里蜚短流长起来，因为当时林林的超凡知名度这些蜚短流长很快又成为所有巴别塔居民们闲暇时的共同话题。后来，居然有人考证出程飞和林林的不和开始于上个世纪90年代，也就是他们的小学时期。更有人语出惊人，说程飞单亲家庭的成因同林林家有极深的渊源……
    现在看来，所有猜测和谣传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在当时，我常常不无卑鄙的以为：在高三那段苦闷刻板的日子里，作为一个提神作乐的谈资，不能不说程飞和林林的故事的确是个很好的题材。
    然而，日子依然那么过，平静中偶起一点波澜。我们就像是一列古旧的老火车，忙乱而坚定地朝着高考的方向隆隆而去。
    转眼到了2003年的3月中旬，第二次模拟考试即将到来，男孩程飞依然过着无所事事的生活，而男孩林林却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学校有一个北京大学的保送名额。消息发出以后，几乎没有人对这个名额表现出蛛丝马迹的兴趣。谁都知道，若论学习成绩和各项素质，这个名额非林林莫数。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孩王明莉，她也想拿到这个名额，并且她不和林林比成绩素质，她和林林比家势和钱。林林家虽然不像程飞家那般破碎，但也不过是个勉强小康的工薪家庭。这就让整个事态变的很明朗了：男孩林林不是有钱有势的女孩王明莉的对手，他将很遗憾地同那个保送名额擦肩而过。
    此后，林林的脾气开始变地暴躁起来，肝火很大，动辄发脾气，脸上的豆豆也与日俱增，让人既同情又畏惧。只有他的舍友程飞对他既不同情也不畏惧，和往常一样，与他不时碰撞出一些不太美好的火花。现在向来，事态的最终爆发其实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预示。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下了晚自习之后，男孩程飞与男孩林林两个人在那栋名叫巴别塔的毕业生宿舍楼408室打了一场震动全校的恶架。虽然没有人亲眼目睹这场恶架的前前后后，但它的后果却迅速彰显。比如408室的门窗和暖瓶全部报废；比如男孩林林的右手连同手臂被一整瓶开水烫掉了一层皮；比如男孩程飞的知名度此后像雨后春笋一般疯长；比如巴别塔所有男生那一夜几乎全裸地围堵在408室楼道，吵吵闹闹，并且兴奋地差不多彻夜末眠。我之所以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因为那天是4月1日，愚人节，这就让整个事件多少沾上了些滑稽色彩。等到408室的门被撞开以后，人们看到的只是打完架以后令人窒息的平静场面。林林很快被送到医院，他的手臂烫伤很严重。而后关于事端的起因的各种猜测又漫天飞舞起来。这件事最后记录在学校档案上是却这样一种情形：程飞因素来性情顽劣，与同舍舍友林林发生口角并用开水将其烫伤，同时毁坏多件学校公共设施，他的行为违反了中学生守则，影响极为恶劣，鉴于其不良表现，特记以留校察看处分。
    我们的班主任向来有着敏锐的头脑，他适时地抓住这个契机，以林林手臂烫伤并发炎为理由，再凭借林林自入校以来的骄人成绩和成打的各种竞赛获奖证书，多处活动，终于在保送名额最后拍板的前一天，成功说服了校领导，帮助林林打败了女孩王明莉。
    至此，男孩林林的故事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至于程飞，前面已经说过，他后来成为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若他的成名仅仅是因为和林林打架，就未免肤浅和无聊了。况且我还说过，他的成名是通过两件事完成的。事实上，在2003年全国普通高等学校招生考试中，男孩程飞是以全校排名第一的成绩考取北京一所全国著名的大学的。这在我们那个城市里掀起了轩然大波，男孩程飞的名字一夜之间响彻凤城南北。最惊讶的是我们这帮整天和他一起听课上自习同吃同睡的毕业生们，不知道上苍为什么会这样垂青一个单亲家庭的浑小子。学校方面自然是乐的合不拢嘴，这样一张成绩单，本就是计划之外，完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嘛！于是一高兴，就把程飞档案里的那次打架污点给抹掉了。
    如今，我们就像是一簇蒲公英花籽，告别了高中那栋破旧不堪的巴别塔，散落在天涯各处。我跑到北方一个偏僻的大学里度日如年，偶尔会和程飞通通电话，聊从前，聊现在。我对程飞说日子无聊，想写点咱们的高中生活，想写写你和林林的故事。程飞沉吟一下说：那你就写吧，怎么写都成。我突然问他：那当时你就会和林林打起来了呢？别人怎么说都不管，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你俩会打起来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的男孩程飞就有点闪烁其辞了，说：这个你还是去自己问问林林吧，去问咱们班主任也成。这么久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不过……程飞顿了顿，仿佛在细想些什么事情，语气里奇怪的有了一种疼惜的味道：不过……林林真不该拿那么烫的开水来烫自己的手臂，那伤疤到现在还没褪掉……
    呃……程飞说林林不该用那么烫的开水烫自己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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