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为《东方早报》写过一篇《上大学报什么专业好》的文章,在网上贴出后引起一阵小热闹,但仍觉得言犹未尽。如今考生报完了志愿,吃后悔药已经来不及。不过,专业在大学教育中的地位仍然值得反省,更何况明年还会有大量考生选专业。 生活常识告诉我们:大多数人并不是根据自己的计划来经历人生的。十七八岁时的计划就更靠不住。我们这茬四分之一个世纪以前进大学的人知道,现在要是同学聚会,点点人头,怕是还干自己专业的没有几个。可看下一代的孩子报大学,还是盯着专业不放,乃至为了挤进热门专业不惜降低报考大学的档次。 我们那个年月分专业还有几分道理,因为整个高等教育体制是计划经济的一部分。 你学机床的,出来就干机床,十几年不变。所以,社会结构凝固,人生道路确定,是大家的理想。如今早已经不是计划经济,新产业几乎每年都会冒出来。那些在大学里把划版学得很精的学生,出来后赶上了计算机、互联网。学的东西没有用,有用的东西没有学。专业的价值在哪里? 早在我上大学时,敏感的人就看到了这样的苗头,于是提出了通才教育,要求学生知识面广些,分析力强些,可塑性大一些。可惜,二十多年下来,社会上专业的变化越来越大,对学生能力的要求越来越宽,我们的专业却越分越细:经济太抽象,一定要落实到管理;管理不具体,一定要细分为旅游管理,甚至什么特许项目管理。 现在许多大学生抱怨上了四年“学不到东西”,这和他们选专业时挑的“东西”不对多少有些关系。受大学教育不是学开车,关键不是掌握一门手艺。你去学什么特许项目管理,毕业后怕是根本拿不到任何特许项目,所学的东西也都用处不大了,而通才教育则培养的是素质。手艺学了不用就浪费。素质培养了,无论你走到哪里,干什么行当,都对你的成功有决定性作用。 我们不可能一夜之间改变中国的大学,学生也不可能等到大学都改造好了再去读书。 在现有体制下读大学,学生并非没有提高自己素质的主动性。比如在选专业上,以下几点建议值得考虑。 宜虚不宜实。我们没有通才教育的大学。但是作为学生,可以选择最接近通才教育的专业。历史、文学、社会科学等等“没用的专业”,常常会提供最好的大学教育。大学生没有社会经验,前途也不好预测,他们不需要学得太具体,而要学会在抽象的层面思考社会和人类事物,具体技能要到工作后有了具体需要时现学。抽象地把握人类事物和社会问题的能力,则是学习任何具体技能的基础。在美国,大学质量越好,这些没有用的专业的分量和比例就越大。 宜冷不宜热。高度专业化的大学教育是垃圾,热门专业也就是酷暑中的速朽垃圾。如今有许多热门专业,如财经类、管理类、法律类、传播类等,招生人数多,师生比例太低,常常一个老师对付几十甚至上百的学生。冷门专业学生少,和老师一对一交流的机会多。另外,热门专业多是新学科,老师常常半路出家,甚至滥竽充数。 而一些冷门的传统学科,积累很厚,碰到有真才实学的老师的机会也大。 即使进了接近通才教育的科目,也不要做专业的奴隶。 我在北大中文系读大一时就有个极端的哲学:专业训练就是奴役。真正的大学教育,是追寻自己人生和社会的问题,而这些问题绝不可能被人为的专业划分限制。所以,我常常逃课。比如跳过本系的文学理论,去听张广达教授的中国通史。 我认为,上世纪80年代初在北大学文史不听张先生的课就算白来了。当时追寻的问题,是中国为什么长期贫穷落后。现在看来,这也许是个假问题。因为中国十八世纪以前不能说是贫穷落后。但是,这是那个时代我内心的声音。现在我阴差阳错终于以历史为专业,也多亏那时对专业的反叛。 最后,需要提醒在大学读书或将要进大学的学生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既然在大学所学的未必是将来所用的,为什么还要全力以赴地去学?我以为,大学和退休后这两段时间,是人生中绝无仅有的非功利时期。退休后的非功利常常是无奈,大学的非功利则是一生成功的基础。读大学就是要有“过把瘾就死”的精神。 大学,就是试一试你在你所爱的事情上能走多远,干得多出色的场所。你在这个过程中培养的一系列素质,如献身精神、想象力、敢为天下先的勇气、责任心和使命感,都将是你日后在实际生活中成功的基础。 (作者系美国萨福克大学历史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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