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危险的东西，这就是心灵的麻木。检查一下自己内心有没有这种罪恶的种子。如果有，就赶紧扔掉它。──苏霍姆林斯基

与中小学教师接触得越多，笔者就越能从他们许多人身上辨认出一种共同的品质：专业敏感。敏者，疾也，是快的意思。感者，动人心也。敏感当是内心易为某事所动的意思。本文即取此意。教师的专业敏感，就是教师对于教育学之事的敏感。苏霍姆林斯基的话，即是提醒我们这种专业敏感的重要性。本文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进行探讨，一方面说明笔者的一点发现，二来也表明了本人的一种倾向和期望。

一、专业敏感的教师经常表现出专业满足感

在此，需要说明的是，无论是专业敏感还是专业满足感，其中专业二字之含义都是相同的，即认为教育是教师的专业。而所谓专业满足感，即是教育之事带给教师的满足感。标题使用“经常”二字，旨在表明二者之间并不存在必然之因果联系。但笔者相信，无法敏于教育之事者，是绝不能体会到真正的专业满足感的。

有一个学生初中毕业以后就考到P中去了，在我生日的那天他委托本校的一个学生定了28支康乃馨，一天送给我一支，送了28天。我就一直留着他那个干花，那个盒子也留了很久。还有教师节的时候，有三个小男孩用刀子把绿豆还是红豆剖开，然后在白纸上贴成十二生肖。还要再刷上青漆，就怕那个豆子长虫子。手都出血了。

R老师一边讲述，幸福之情溢于言表。访谈中笔者接触到许多类似的老师，他们以教书育人为乐趣，并坚信可以从中得到乐趣。这种满足或乐趣的具体原因是各种各样的，但就笔者目前接触到的教师来看，学生是最为重要的原因。M老师讲述了一个“红腰带”的故事：

去年是我的本命年，三十六岁。我收到了三条红腰带……有一条我非常难忘，是我们班的一个学生给我买的。我的生日是在寒假的时候，她当时没有给我，开学以后悄悄地放在我的抽屉里。底下压一个小条，说祝我本命年平安顺利之类的。后来我就把她找来跟她说：“你不挣钱，还花这个钱干什么。再说老师都已经有红腰带了。妈妈什么时候过本命年，留着送给她吧。”她说：“那您的红腰带是谁买的？我问过我们那儿的奶奶，只有女儿给买的才灵。”我当时心里特别感动。因为她觉得我们就像母女一样亲近。我觉得这个红腰带是最宝贵的一个礼物，到现在我也没有系，也没有拆，那个小条我也一直保存着。

对D和Y两位老师的访谈则让我们注意到教师专业满足感的另外一个泉源──课堂。两位老师分别教授英语和音乐，D老师任教已经十四年，Y老师工作十年。他们在谈到自己上课的情形时说：

我特高兴，我觉得终于有表现的机会了。我特擅长表现自己，而且特愿意表现自己。我想，和那些演员在台上表演时的感觉大概差不多。

要是给孩子排练的时候，我就感觉特别喜欢。真的。你比方说合练的时候，一听，感觉心潮澎湃。

此外，许多老师在表达对于自己教师职业的满足之时，常会提到自己的幸福家庭。工作和家庭能够兼顾，成为许多受访者衡量专业满足感的重要标准：

我觉得当老师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把自己的孩子教育好……宁可别的孩子教不好，我也要先把自己的孩子教好，这样你才有资格去教别的孩子……我觉得作为一位成功的老师不应该自己呕心沥血，最后病死了，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们都说我爱人有三件宝，(笔者：哪三件宝？)就是笛子、儿子还有妻子。我工作各方面在单位都不错。我俩都属于比较能理解对方的那种人。而且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当老师好像对我这个家庭还有好处呢，尤其对我儿子有好处。

我们无法罗列所有为教师带来专业满足感的因素，但是老师们的讲述加深着笔者对于“学生是教师专业生活的意义所在”的信念和理解。正如范梅南所说的，教育学的满足感“并不主要在于我们内在的科学性的好奇心，而是在于为了儿童的缘故而对儿童发生兴趣……它是因为我对孩子的热爱和关心所产生的”。学生是为教师的专业生活带来满足感的主要源泉，这一点被国内外许多相关的研究所印证。比如，Brunetti, Gerald J用定量研究和质的研究相结合的方式对加利福尼亚州公立中小学中的长期从教者的专业满足情况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学生是带给教师专业满足感的最主要因素，具体包括乐于和学生合作，喜欢看到学生学习和成长等。

二、专业敏感意味着教师具有专业的主动性

满足不是安于现状。教师的专业敏感并非只对“康乃馨”和“红腰带”这类事情的敏感，也不只在回忆往事的时候表现出来。专业敏感的教师往往表现出较强的专业主动性。

R老师向我们讲述了自己做一个新班的班主任时所作的努力。用R老师的话讲，那是一个“乱了的普通班”，她所面临的是一个“拨乱反正”的过程，为此，R老师精心策划了一次“爱的系列活动”：

第一个活动就是爱父母，……当时(母亲节)我自己兴冲冲的，自己花钱，到花市去……给每个学生买了一支花在班里养着，就想制造这种气氛。每天有女生给这个花换水。要求就是请同学们给母亲写一份信，表达自己多年来对母亲的感谢，你曾经和母亲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让母亲伤心的，口头上没办法表达，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就在文字上表达一下……

R老师认为那次活动并不算成功，有些同学拒绝写信，表现得“无所谓”、“不以为然”。这也令她有些失望。尽管如此，我们却仍然可以从R的故事中体验到一种主动性。具有专业敏感的教师不是直到事情已经发生了才恍然大悟，也不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妄加干涉。主动性与冷漠和盲目相对，体现了教师们的问题意识。

教师的专业主动性表现为一种主动反思的品质。杜威是关于反省性思维的理论先驱，他认为，思维可以使“事物的意义更充实”。为此，他还举了石头的例子：在一位有学识的科学家眼中，它“不仅仅是一块石头；它是一种含有特定的矿质的石头，它来自一种特殊的地层……” 。我们同样可以说，在具有主动反思品质的教师眼中，学生并非千篇一律的，教育之事是丰富多彩和需要创造力的。杜威所说的其实是另外一种职业背景下的专业敏感，有所不同的是，教师所面对的不是石头罢了。

教师的专业主动性还表现为主动地采取行动。专业敏感并不仅仅意味着思想上的清醒意识，将这种意识付诸实施才是问题的关键之所在。G向笔者讲述了自己初做班主任时的做法。他刚刚参加工作就担任了初一(2)班的班主任。为了了解自己的学生状况，他在开学之前就通过学生的档案记住了每个人的名字。然而，档案提供的信息毕竟有限，G在开学之初，又对班上的每位同学进行了家访，大致地了解了学生的家庭情况。前期的工作保证了下面这件事的顺利解决：

开学不久，学校组织全体师生的秋游活动。我发现角落里的L同学低着头，丝毫没有其他同学那种兴奋。我家访时知道，L父亲患有肾病，哥哥在外上学，家事全由母亲料理。家中的条件不允许孩子参加这次秋游活动，她明白这一点。我没有让她难过，秋游那天，她也和其他同学一样，登上了秋游的汽车。上车前，她对我说：“老师，谢谢您。”我说：“跟上同学们吧，千万不要掉队。”

三、专业敏感的教师善于把握教育关键事件

关键事件(critical incident)是源于历史学的术语，用来指那些对于某个人的一生、某个组织或者党派有重要转折意义的事。这里所说的教育的关键事件主要的不是指教育史意义上的关键事件，不是指那类发生在某个时代影响了整个教育进程的事件，而是指发生在教师日常的专业生活中，指向具体师生的，且对于当事人具有重要意义的事。其中的“关键”一词包含了两个方面的意思：首先，它是对于学生的成长而言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事件；其次，教师往往因为保持了对于这些事件的敏感性而获得自身的专业成长。故此，“教育的关键事件”之“关键”当是对于师生双方而言的。

教育的关键事件蕴含着教育的契机。“蕴含”仅仅意味着一种可能性而已，这种可能性在普通事件转变成关键事件时成为现实，也即如Tripp所说的，关键事件并非像金矿一样呆在那儿等待我们去发现。绝大多数的关键性事件起初并不十分生动或明显：它们就是对发生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实践当中的一些平常之事的坦率的描述，像其他数据一样，它是被“创造”出来的。然而，在另外的意义上讲，这些事件又是关键性的：它们预示着某种潜在的趋势、动机和结构。事情发生了，却不一定成为关键事件，它是我们审视某种情势的结果，是“对某事之意义的一种解释”。

赵海玲老师讲述了发生在自己一节语文课上的事情。这堂课的任务是要模仿《特殊的礼物》第四自然段，让学生练习对话的各种形式，学习描写对话人物的神态、动作等。上课的时间是下午，尽管赵老师已经作了格外的准备：洗脸、梳头，并提高声调，努力做到抑扬顿挫，但是学生的积极性还是不高。当赵老师举例说到“张三李四有了矛盾……”时，一位“长得愣头愣脑，穿得拉里邋遢”的学生“哈哈”地笑了出来。赵老师就爆发了：

“你为什么笑？”

他怯怯地站起来，一声不吭，愣愣地看着我。

“说，你为什么笑？”我又高声责问。

“您说张三李四，我觉得好玩儿。”他小声说。

“张三李四代表两个人，这有什么好笑的？”我的气还没消。

这时，他已是满脸通红。

我环视大家，发现其他同学呆呆地坐着，似乎被我吓着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可怎么讲？学生情绪这么坏。我灵机一动，何不把刚才的情景当作写作材料呢？

这个故事属于师生冲突的问题。在此关键事件之前，学生的“积极性都不高”。倘若没有此事发生，这节课可能就此“平淡”下去，也不会令赵老师如此难忘。然而，它的发生，一方面说明了课堂在某种程度上的“不可预测性”，同时也说明了教师专业智慧在处理教育的关键事件时的重要意义，正是它“创造”了关键事件。接下来的课堂气氛因为这个“突发性事件”的发生而改变，学生也有了生动的写作素材。赵老师在随感末尾的话，再一次为笔者前文的相关论述提供了佐证：“其实这灵机一动还是源自对学生有一颗浓浓的爱心”。

四、专业敏感以承认教师的专业地位为前提

教育是中小学教师共同的专业，教师置身于教育之中，经历着教育之事，体验着教育本身，其他的人则不具备对于教育的此种“在场”的特权。当我们这样理解的时候，教师在教育中的地位便凸显出来：教育的发生性质意味着我们不能完全用事先的框架设计教育，教师不仅仅是执行事先的框架设计，他们的工作具有不可替代性。我们在此意义上理解教师工作的专业性质。

我们讨论中小学教师的专业敏感，正是以承认这样的专业地位为前提的。只有这样，教师才不仅仅是教书匠，不仅仅是搬运工，而是富于创造力的专业工作者，专业敏感才成为一名好教师的必备品质。否认这样的专业地位，教师的专业敏感就变得狭隘，甚至失去意义。

参考文献

[1][苏]瓦·阿·苏霍姆林斯基：《睿智的父母之爱》，罗亦超译，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3页。

[2](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

[3]分别来自对R老师、M老师、D老师、Y老师、D老师、W老师、R老师、G老师的访谈。在此隐去真实姓名。

[4][加]马克斯·范梅南：《教学机智──教育智慧的意蕴》，第46页。

[5]Brunetti, Gerald J (2001), Why do they teach? A Study of Job Satisfaction Among Long-term High School Teachers, Teacher Education Quarterly, Summer.

[6][美]约翰·杜威：《我们怎样思维》，姜文闵译，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版，第16页。

[7]Tripp, D. (1993), Critical Incidents in Teaching: Developing Professional Judgement, London: Routledge,p.31.

[8]赵海玲：《教育智慧源自对学生的爱》，《教师发展学校研讨会资料汇编》，北京，2003年11月。